常常听到很多人议论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尤其是一些薄有经历的人居然自称看透人生,悲观厌世,其心可怜,其情可悯。但对其见识,我却只能摇头。
宋人朱敦儒有一首《西江月》词,专诉人情冷暖,不妨一读。
世事短如春梦,人情薄似秋云。不须计较苦劳心,万事原来有命。 幸遇三杯酒好,况逢一朵花新。片时欢笑且相亲,明日阴晴未定。
词以十二个字的对联开头,一下子就道尽人们对世事人情的基本看法,可谓精炼深刻,直击人心。 “世事短如春梦,人情薄似秋云”,前六个字感叹人生在世的时间如同春梦一般太过于短暂,后六个字诉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像秋云一样太靠不住。
道理上来讲,人生如梦。人情如云的感受并非词人一人之所有,凡有过一定社会阅历,在社会上闯荡过来的人几乎无人不会无此感慨。思想是实际的反映,社会现实如此,由不得自己的。所谓“万事原来有命”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人生短暂,死生无常,这自不必说。一般人对此无可奈何之下易于接受,但对“人情薄似秋云”却往往怨声载道,不可接受。其实他们哪里知道。这“人情薄似秋云”也是社会常态,出于规律,不必大惊小怪的。
人情最主要的是亲情、友情、爱情三大情,三大情说到的都是一种感情,既是感情,就有多变之理。就人性而言,追求自己的幸福快乐是个人的终极价值,实现自己幸福快乐的一切要素就构成一个人的利益,其中经济利益是最为基础的利益之一。马克思说得对,经济基础决定包括人的思想在内的一切上层建筑,感情自然也不例外。三大情除亲情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外,友情、爱情都由利益决定。所谓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”,这个“群”就是利益相同的人。所谓“意气相投”,“情意相通”同样是建立在利益相同的基础上。当人们的利益变了,诉求就变了,感情自然也就变了,就像秋云,让利益之风吹散了,这是根本原因。
文革之后,我的高中校长兼书记杨俊青老师曾不无感慨的对我说:文革最大的好处,是让他把人看清了。何谓言此?因为文革未起之时,很多人对他巴结逢迎,倍加颂扬,他也难免落俗,对这些人重用提拔,向有关方面推荐任用。但运动一来,他成了“资产阶级、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代表”、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”,还是这些人,成为批斗他的“运动积极分子”。他告诉我,这些人的前恭后踞,都是因为他们的利益,丝毫没有什么友情是非可言。杨老师的观点可能偏激,但也是实情,人情是经不起利益考验的。
古人讲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,现代人说“男人有钱就变坏”,这两个看似很很遥远的观点,其实质说的都是一个道理,爱情也是由经济决定的。你不妨看看现实之中,富豪换老婆如换衣服,达官养情人如走马灯,而平平淡淡的小百姓却多有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者,原因盖出于此。我的一个学生是律师,在西安市某律师事务所专打离婚官司,她告诉我,那些离婚的人有千般感情不和的理由,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。《婚姻法》为婚姻而立,强调夫妻应该相互忠诚,但这在利益的狂风下如同废纸片。至于爱情么,更是薄如秋云。
回头再说亲情,这可是血缘决定的,谁也否定不了。错了,否定不了的是血缘,不是亲情。君不见,自古及今,多少为了利益兄弟相残,父子反目,就连圣朝天子李世民,也是弑兄杀弟,逼父禅位,手段之残忍何来亲情可言?至于当今之世,因一点财产分割,兄弟姐妹闹到对簿公堂,父母与子女反目者比比皆是。亲情,其实也是薄如秋云。
“万事原来有命”,这个“命”不是天命,不是命运,而是利益。佛教讲“因缘”,“缘来则聚,缘去则散”,这个“缘”就是利益。利益相同,可以好得如胶似漆,利益散去必然相忘于江湖。这是规律,争取不来的。老子说“顺其自然”,朱敦儒可谓深知其理,故有“不须计较苦劳心,万事原来有命”之说。
懂得了上述道理,才可谓真的看透人生看透世事。那种把世情冷暖看成是人心不古,道德衰落,满腹牢骚的人,其实只知皮毛,不知就里,哪里有看透之说?